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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今年三月間在《作文加油站》上發表的「叫做十七的惡魔」(詳細)編輯部未修正版,在這裡就維持原題讓我故作神秘一下。然後看看是不是能呼應前文,多少當個參考。

說起來我到現在除了兩本樣書之外什麼也沒收到……這是正常的嗎?


 就在六年級下學期的第一次段考後沒多久,全家便因為爸爸工作的關係,搬到了陌生的城市,而我也轉進了陌生的學校。
 離開熟悉的老師與同學,還得重新認識新的老師與同學——轉學總是令人難過的。但轉學轉到第四次,我好像也已經習慣了。
 報到的第一天。我站在教室講台前露出微笑,面對三個月後就要說拜拜的新同學,熟練地作了個自我介紹。
 但這些同學們的反應,卻跟我經驗裡的有些不同。在自我介紹的時候,台下同學的注意力居然都不在我身上。雖說我這男生也沒什麼好看,不過這也實在太沒人看了。
 他們也許不知道自己視線的遊移,只要站到台上便可看得一清二楚吧!而這些台下的視線,則很明顯地集中在他們之間,一個空著的座位上。
 就是現在老師要我過去坐的那個座位。

 說來這個班上的同學們是有點怪。
 按照以往的經驗,剛轉進新班級時,在第一天的下課時間一定會有人靠過來問東問西。但在這個班裡,居然沒有任何人靠上來。
 其實,不只是沒人靠上來,就連他們彼此之間,似乎也不怎麼交談,就算聚在一起,說話也是小小聲的。下課時間的教室裡,沒有叫聲,也沒有笑聲,就像是——在辦喪禮一樣。
 為了擺脫這種令人窒息的氣氛,趁著中午休息時間,我離開了教室,沿著樓梯往頂樓爬去。
 在樓梯的盡頭,通往頂樓的鐵門鎖著。但鐵門旁邊,一扇原本應該是緊閉的小窗,卻開著一條足夠手掌穿過的縫隙。我將手掌插入縫中一推,小窗便打開了。
 從小窗翻出去,那裡有著一片寬敞乾淨的頂樓。我走向護牆邊,用手撐起身體探頭往下看著操場,並且重複了幾次深呼吸。
 「誰在那裡!」
 背後的叫聲來得突然,回頭一看,在距離我幾公尺遠的地方站了三個人。一個大個子、一個瘦子,還有一個金頭髮的。我轉過身等他們走近。
 「你是怎麼上來的啊?」先開口的是瘦子。
 我指了指他們背後,「從窗戶。」
 「嘖。被發現了。」金髮的吐了吐舌頭。「你幾年級?哪班的?」
 「……六年九班。」
 聽我這麼說,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。
 「九班?」大個兒叫出聲來。「你不會是想在這跳樓自殺吧!」
 緊接著瘦子也開口了,「也許那個女生對你很重要,但別衝動啊!」
 這一胖一瘦的反應出乎我意料,雖然也想順便聽聽金毛先生的意見,但他只是將頭左右搖得像個波浪鼓。
 「女生?自殺?」我問道,「什麼意思?」
 「你們班的張蓉琪不是去撞車自殺嗎?」瘦子回道,也許是覺得我一臉茫然,他又問:「你不知道嗎?」
 「不知道。我今天才轉到這學校來的。」
 聽我這麼說,三個人露出了安心的表情。因為瘦子補了句自己是六年四班的,我想就趁這機會,問問九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。
 「其實大家也不是很清楚,只是張蓉琪死掉後,九班就變得怪怪的了。」瘦子說。
 問起張蓉琪是誰,金毛兄如此說。「我三四年級跟她同班,人長得普通,也普通乖,功課也不是很好也不是很爛,總之很普通就是了。」他抓抓頭,嘆了口氣,「所以上個月聽說她抓狂,用紅粉筆在後門旁邊的牆上寫了一堆『17』又劃掉的時候,我本來還不相信的。」
 「17?」我用手指在空中寫數字。
 「是啊!好像中邪一樣……然後段考一考完,她就在上學途中出了車禍。在大白天的大馬路上被車撞死。」
 「不是意外嗎?」
 「老師們都說是意外。」瘦子插話進來,「但是又聽說,張蓉琪是自己晃到車子前面,然後……碰!」
 「所以你們覺得是自殺。」
 「不只我們,全六年級都這麼覺得。」大個兒說。
 這奇妙的話題持續了一陣,直到午休結束的鐘聲打斷我們。而在我們準備回教室的時候,瘦子突然跟我說。
 「我們班是這麼傳啦——張蓉琪是被一隻叫『17』的惡魔弄得中邪而死的。」
 「中邪?」
 「從很久以前開始,他們班就常在說些像是『誰是17』或是什麼『中』呀『不中』之類的,不過我們別班的人都聽不太懂。」
 「叫『17』的惡魔……」
 「而且因為惡魔17還藏在九班找下一個犧牲者,所以九班才一片愁雲慘霧的。」瘦子說著說著,對我咧嘴笑了笑,「你也最好小心一點喔!」
 瘦子的那一笑,感覺上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。

 終於了撐到放學時刻,看著周圍的人沈默地收拾,沈默地起身,沈默地漸漸散去,我不禁想起中午的事。其實比起什麼惡魔十七,大個兒所提到的某件事,才真正讓我有些毛毛的——
 「你不會是坐在從門數來第三排的第四個座位吧!」
 「是呀。」
 「哇!那你就是坐在張蓉琪的座位上耶!」
 ——難怪沒有人敢靠近我。
 當我把筆記本從抽屜裡拿出來,往書包裡塞的時候,卻摸到有張紙片夾在抽屜裡側。抽出一看,是張小小的便條紙,上面寫著兩排數字。
 10.-  77
    82
    88
    85
    82
 因為我從來沒見過這張紙,所以我想應該是這座位前一個主人留下的。但我卻看不懂這些數字是什麼意思。

 第二天,雖然開始有人跟我打打招呼,聊上個兩句,但班上的氣氛依然沈悶。只是我並不在乎,因為那張便條紙更讓我在意。
 從「10.-」的「.-」看來,這很可能指的是……錢?也就是說,十元?那下面的數字也是錢嗎?
 「應該不是吧!」瘦子放下了豆漿,咬了口飯團說道。今天的天氣比昨天更加晴朗,頂樓更是吹著恰好的微風,正適合在室外享用午餐。
 「那會是什麼?」我問。
 「心跳?」大個兒說。
 「血壓?」瘦子猜。
 「賽跑秒數?」金毛兄也不落人後。
 我跟四班那三個人——雖然昨天初次見面時他們有自我介紹,但我其實很不擅於記住別人的名字——在頂樓一邊吃飯,一邊將這五個數字加起來減回去。可是卻發現,這些數字乘也不是,除也不行,找不到最大公約數,更看不出跟上面的「10.-」有什麼關連。
 「……如果是分數呢?」我好像看出了點端倪。
 「分數?」
 「考試的成績。」我指著紙上的數字,「像國語、數學、社會、自然、英文,五科的成績。也可能不是這個順序。」
 「這樣的話,加起來是四百一十四分囉!」大個兒悻悻然地說道,「比我這次考的還高。」
 「你不是還在二十名以內嗎?」金毛兄安慰他。
 「十九名。」
 「可是我們班人不多啊,二十九的十九有點糟囉!」瘦子笑了,「小心不要下次就掉到大後方去喔!」
 之後大個兒也不干示弱,爆出瘦子不過是十五名的事實;至於金毛兄倒是很會讀書,是四班爭前三名的優等生。
 「轉學生,你們九班幾個人啊?」大個兒把話題丟給我。
 「我不知道。」
 「三十四!」結果話被金毛兄接走,「我上次幫他們班點考卷時數過。」
 「真好。」大個兒一臉羨慕,「那在九班同樣是考十九名,也不會感覺在那麼後面。」
 「我們班人太少了啦!老師不就說過,我們是全年級人最少的班……就連打躲避球都吃虧。」瘦子說。
 「說到躲避球,」金毛兄眼睛亮了起來,「你們知道五班那個很壯的女生嗎?」
 ……於是,話題就這樣被越扯越遠,兩三分鐘後還在想數字之謎的,只剩下我一個人。
 我想在放學之後去後門旁的牆邊看看,也許能找到一些新的靈感。

 後門旁的牆壁似乎被清洗過,使得金毛兄口中那「滿牆紅粉筆寫的十七」並沒有我想像得恐怖。必須靠近牆壁,才能見到上面淡淡的紅色筆跡,滿牆都是「17」的痕跡。仔細看,「17」倒是寫得有淺有深,淺的甚至都看不到了。但又為何會知道那裡曾經有字?那是因為劃掉數字的那一撇,道道都像是充滿恨意般,深深留下了紅印。
 究竟是什麼原因,會讓一個人這麼痛恨「17」這個數字?我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張蓉琪,不過想像她一個人在這裡,一筆筆寫著這些文字的景象,不禁讓我感到心酸。
 討厭17、劃掉17、否定17、消滅17、不要17、不想成為17……
 不想成為「17」?
 說起來「十七」正是「三十四」的一半不是麼?這難道只是個巧合嗎?如果那五個數字真的是分數的話,所謂的「17」也許是……?
 不經意地,我將視線移向牆角,發現了不遠處的地面上有些白色物體。走近一看,好像是堆被土砂小石蓋住的碎紙片。
 我撥去其上的土砂。露出來的是一張張白紙,似乎已經被埋在這裡一段時間,有被弄濕後又乾燥的痕跡。
 不過,雖然有些破損,但每張紙的大小,都跟我之前在抽屜裡撿到的那張便條一模一樣,而且上面同樣都寫了兩列數字——「10.-」跟五個數字。
 不同的是,從這些紙上勉強能分辨的字跡看來,每張紙上的五個數字,雖然都集中在七十到八十之間,但幾乎每組數字都不一樣,筆跡也不同。就好像是有許多人在某個範圍裡,競相猜測著一組唯一的數字一樣。就像是……
 九班有三十四個人……
 否定『十七』的紅粉筆印……
 不同的五個數字……
 十元的用途……
 『中』與『不中』……
 還有……
 『誰是17』這句話。
 ……不可思議的痕跡與線索,就這麼在我的腦裡轉啊轉,形成一個雖然看不見,卻又隱約存在的『規則』,而且是一套『遊戲規則』。如果我想的沒錯,這應該就是藏在六年九班同學之間,那個『惡魔』的真面目。
 但是若要證明我的想法,還得去一趟導師辦公室,看能不能求班導偷偷地讓我知道九班過去段考的成績——尤其是張蓉琪的成績。

 「你前幾天在後門那裡幹嘛?」
 早自習,昨天有跟我說點話的高個子擋在我的桌前,記得他是副班長還是風紀的,總之是班上幹部。
 「是前天。」我答道,「不過沒幹嘛。」
 「是嗎?」高個子瞇起了眼睛,「昨天有人看到你進導師辦公室。」
 是呀,在導師辦公室裡看了成績之後,我總算是搞清楚九班是發生了什麼事……不過,畢竟我才剛轉來,並不想藉此惹是生非,所以決定只含混地向高個子回了句:「我不想跟你說。」
 「總之,有些事你既然不知道,就不要追究太多,明白嗎?」高個子的語調中帶著威脅。
 「我不知道的事?」我也挑釁地回了一句,「你是說張蓉琪的事嗎?」
 頓時高個子的表情變得十分險惡,讓我享受到了一點優越感。但這優越感卻持續不到十秒,因為我發現全班同學,居然都盯著這裡看。
 坐在我斜後方的男生突然站起,將我從椅子上推倒在地。不知道是誰打翻了我的桌子,鉛筆盒落地之後文具灑了一地。一時之間,桌椅的聲音此起彼落,撐起身體一抬頭,只看到一群人包圍了我。而每個人的表情,都跟高個子一樣險惡。
 我開始想像自己被圍毆的場面。
 「嘿!轉學生!」就在此時,從教室前門傳來了金毛兄開朗的聲音,「你昨天忘了便當袋!」
 所有人都僵住了,看著從門口探頭進來的三個不速之客。
 「哇,你們這是幹嘛?」大個兒左顧右盼。
 「在辦迎新舞會嗎?」瘦子說。
 我趕緊站起身,往前門那邊跑去。人群雖然也跟著圍了過來,但也許是有所顧慮,並沒有再多作逼近。
 看著這樣的情況,我決定攤牌。「你們以為自己殺了張蓉琪嗎?」
 人群間一片譁然。
 「班導說她雖然成績不算好,但是個努力的女生。」我拍拍褲子沾到的塵沙,「那種人是不會因為你們無聊的遊戲自殺的。」
 「無聊的遊戲?」瘦子問。
 「他們拿段考的成績玩樂透彩。」我回答,「而且,應該是押錢下注的那種。」
 九班同學們的表情變得比剛剛更難看了。
 「段考不是有五科嗎?國數社自英,五個分數就是一組號碼。」我從上衣口袋拿出那張便條紙,「參加的人猜一組號碼押錢,押中就可以分到彩金……而這張就應該是彩券,押這組號碼十塊錢。」
 「九班竟然賭博啊!」大個兒叫出聲來。
 「不過班上三十四個人,就有三十四組號碼,總得決定一組作為中獎號碼。」我繼續說明著,「最高或最低的分數太好猜,遊戲會變得沒有意思。所以,他們就取班上的中間名次……」
 「第十七名嗎?」
 「沒錯。『17』並不是惡魔的名字,而是『段考的名次』,他們拿第十七名的成績,當作中獎號碼。」
 「那張蓉琪是……?」
 「我本來只想她可能是上次段考的十七名,可是一查發現,她不但上學期拿了兩次十七名,五年級的時候也考了兩次十七名。」我望向眾人,「雖然不知道這個遊戲是何時開始的,不過一直被當作中獎號碼,張蓉琪的壓力應該很大吧。」
 此時,站在我左前方的女生突然大叫一聲,接著一巴掌揮向站在她隔壁的男生。
 「都是你們啦!跟她說什麼『妳怎麼不多考兩分』『數學少考三分我就中了』那種沒神經的話!你們知道那害得琪有多難過嗎?」
 「我們只是開玩笑的啊!」
 「看她在後門寫那種東西,你們還開玩笑!」
 「她自己還不一樣跟著下注!」
 「琪是被你們逼死的……被我們全班逼死的啦!」說完,兇女生就哭了起來。就像是被她傳染了般,人群裡的女孩們都開始哭泣。
 「別這麼想,那場車禍真的是件意外。」我走向前,把手上的便條交給嗚咽的兇女生,「這張她自己買的彩券,就是最好的證明。」
 她沒有說話,只是默默地接過便條。
 「如果只是不想拿第十七名,考差一點就好了,但張蓉琪卻沒有那麼做。她努力地唸書,甚至熬夜,希望讓這次段考的成績名次能夠往前進步。」我指了指她手上的便條,「她押的這組數字,是上次段考第十五名的成績,應該是她的目標,她也達成了。」
 「她這次考得比較好嗎?」旁邊高個子問。他的臉上已經沒有傲氣,只剩下懊悔。
 「嗯,雖然沒有公布。其實張蓉琪這次考得不錯,在班上排名十二,進步很多……」我用手摸摸頭,「但可能也是因為覺得考得好,心情一放鬆,過馬路不小心才會發生車禍的。」
 高個子哭了。接著幾乎全班都哭了,有人哭倒在地,也有人站著哭,也有女孩子們彼此相擁而泣。
 ……六年九班的人對於張蓉琪的死,在心裡都一直很內疚,也很害怕吧。後門牆角所埋的「彩券」,也是女生們希望得到張蓉琪的原諒而去埋下的。原本以為只是個遊戲,沒想到會造成這種結果。縱使知道張蓉琪的車禍是意外,仍然抹不去強烈的,宛如惡魔纏身般的罪惡感。
 回頭看,大個兒跟瘦子與金毛兄還在門外,三人一臉茫然。在數秒的沈默之後,瘦子戰戰兢兢地問我。
 「呃……我們是不是也哭一下比較好啊?」

 過了一個禮拜之後,六年九班的下課時間,終於漸漸變得比較像是小學生的下課時間——有笑、有鬧、有人打架。
 因為這件事,我跟那三個四班的成了很要好的朋友。而諷刺的是,一直到畢業,除了那個未曾謀面的「張蓉琪」以外,我沒有記住班上任何一個人的名字。

written by Elie Lin, 20050222
5323 words in total
elielin

本名林依俐,1976 年生地球人。看似任性又狂妄的現實主義者,但是本人卻只覺得自己是獅子座O型長女的典型。原本順便經營出版社並包攬一切雜用,最近則因為心累暫時呈現半退休狀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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